《祭侄文稿》赴日展览，物不平，为何处而鸣？
第2236期文化产业评论
近日，一张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祭侄文稿》展出海报被网友拍下来发布在微博上，激起了两岸乃至华人圈网友的广泛争议。很多人质疑《祭侄文稿》被外借到日本展出；也有很多人认为此举属于正常文化交流。而抛开日本展出事件不谈，大家不妨把目光聚焦到事件的主角《祭侄文稿》身上。本文通过探讨《祭侄文稿》所蕴含的艺术历史精神价值，并挖掘影响字画类文物保护的因素及大陆字画类文物的保护法制。
作者 | 刘立轩
来源 | 文化产业评论
编辑 | 邱继贤
正文共计3998字 | 预计阅读时间13分钟
“天不悔祸，谁为荼毒？念尔遘残，百身何赎？”颜真卿在《祭侄文稿》中如此写到。
1月16日起，台北故宫博物院将出借馆藏国宝级文物颜真卿《祭侄文稿》给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该举动引发两岸巨大争议。两岸人民纷纷质疑道：
——如此重要的国宝级文物，为什么台北故宫博物院没有相关宣传通知？
——如此重要的文物出境展览，相关部门行事为什么如此草率？
——日本方面是否对中华国宝能否采取恰当的保护？
——字画文物保存的特点和此次草率的展览，会不会让国宝蒙受不可挽回的损失？
根据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展讯，特別展「顔真卿 王羲之を超えた名筆」（颜真卿超越王羲之的名笔）将在日本东京博物馆平成馆特别展示室展出。展出时间为1月16日至2月24日。主办方为东京国立博物馆、每日新闻社、日本经济新闻社和NHK，由大和ハウス工業株式会社特别赞助，协办方为内田洋行、台北故宫博物院和每日书道会。
根据展览简介，该展览主要以中国东晋时代到唐代的书法作品为主题，讨论了唐代同时期日本书法的发展，以及唐代书法对后世的影响。该展览不仅仅展出了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颜真卿《祭侄文稿》，还包括怀素的《自叙帖》《千金贴》、欧阳询的《九成宫酒泉铭》、诸遂良的《雁塔圣教序》、褚遂良临摹的《兰亭集序》黄绢版。
该消息在中国最早是由微博网友爆出的，网友称台北故宫博物院去年11月24日就已宣布要将颜真卿《祭侄文稿》外借给日本博物馆展出，就此掀起轩然大波。在《环球日报》采访中，台北故宫博物院方面称“这是上层的策略，具体原因无法告知。”“借出去会还回来，日本之前一些漆器或字画真迹也会‘回馈’过来。”但究竟是什么回馈，台方表示并不清楚。
东京国立博物馆在采访则表示，东京未和台湾进行“交换展品”，所有展品都是台湾单方面送去的，且《祭侄文稿》未进行特别保护措施。随后，日方补充道：“将在单独房间的玻璃柜中展示，游客禁止拍照，只有拥有许可的媒体记者可以，但也必须隔着玻璃柜进行，且不能使用闪光灯”。
△东京国立博物馆的颜真卿《祭侄文稿》展出海报
即使在台湾，各方人士同样义愤填膺。争议点是此次出境展览是否合乎“法定审核程序”。《祭侄文稿》和《自叙帖》都是经过台湾“文化资产保存法”核定为“国宝”的文物，为什么此次国宝“出境”岛内民众却不知晓，有人质问道，此次展览事宜是由谁决定的。台北故宫回应称“这是在三年前冯明珠院长时期就谈定的交流展”，但遭冯明珠否认。经冯明珠查实，《祭侄女文稿》外借是前任院长林正仪18年5月敲定的。
众说纷纭之间，我们还是先聚焦于颜真卿为我们这些子孙后代留下的宝贵遗产。
价值：念尔遘残百身何赎
回归到颜真卿的《祭侄文稿》。此作品创作于唐玄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是以草稿为形式流传至今的真迹原本。全文23行，234字，其中涂去34字，合计268字。颜真卿的创立的“颜体”楷书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楷书四大家”，和柳公权并称“颜筋柳骨”。在颜真卿的行草书作品中，《祭侄文稿》与《祭伯父文稿》《争座位稿》并称“三稿”。
元朝书法家鲜于枢将此帖尊称为“天下第二贴。”然而，“天下第一帖”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原本，传说随唐太宗李世民入葬，流传至今的版本大多是唐人临摹，可见《祭侄文稿》之珍贵。如果深究起来，《祭侄文稿》的价值大致为四个方面，历史价值、艺术价值和精神价值。
历史价值方面：《祭侄文稿》作为真迹已经历时1264年，其递藏历史较为清晰。在历史考据中，《祭侄文稿》于北宋时期由内府收藏，崖山之后，文稿先后由元朝人张晏、鲜于枢，明朝吴廷，清朝徐乾学、王鸿绪收藏，之后送入清宫收藏。抗日战争时期，文稿随着故宫文物南迁，1949年被国民党带到台湾，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历代收藏家的收藏印章和题写跋文
艺术价值方面：从形式和内容上《祭侄文稿》都有着相当高的艺术价值。自东晋至唐中期，中国书法一直以王羲之父子、虞世南、诸遂良为代表的轻盈娟丽的书风为主，而颜真卿则从民间书法中学习革新，在笔法、结体、布局、用墨等方面进行改革，更是大胆地将篆籀之法借鉴到行草书之中。尤其是《祭侄文稿》为典型，取法篆籀，变方为圆，用外拓法表现方刚之气；结体宽朗舒展、外展内松，平正取势，却暗藏奇险；整个文稿从头至尾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前后对比强烈；同时着墨处枯、润、浓、淡、虚、实变化多端，行楷、行草、草书和谐并存。
精神价值方面：《祭侄文稿》创作背景是颜真卿、颜杲卿驻守平原郡、常山郡，遥相呼应对抗安史之乱的叛军，然而756年史思明攻陷常山，“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颜真卿之兄颜杲卿、之侄颜季明先后遇害。颜真卿寻得二人遗体后悲愤交加，血泪相合铸就该作。可以说，《祭侄文稿》包含着忠烈、正气、不屈、勇敢的民族精神，这也正是《祭侄文稿》的巨大艺术魅力所在——真情流露，字字泣血；气节不屈，精神不朽。
△展览所在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平成馆”
此次事件的争议点正是源自于此，国宝出境展览如此重要的事情，社会民众竟不知情。更大的担忧是，《祭侄文稿》等珍贵文物的周全。
保护：纸寿千年
众所周知，以纸张、颜料、绢绫的字画文物的保存、运输难度极大，业内更有“纸寿千年、绢寿八百”之说，总体来说，影响字画文物保存的因素主要为温度、湿度、气体、光照。
从温度上，对于字画文物而言，如果储存空间温度过高，字画墨水、颜料分子运动变会加快，导致字画失色；温度变化剧烈的情况下，字画纸张纤维则会随之收缩舒张，减少字画寿命。
从湿度上，不管是宣纸亦或是绢绫，湿度过高的环境中，纸张可能会吸水、受潮，湿度过低，则容易导致纸质干裂。除了这种伤害外，湿度过大，也给滋生微生物虫害提供了温床，一般情况下，湿度超过65%，霉菌生长会更加活跃。
△颜真卿《颜勤礼碑》
同时，居民采暖、汽车尾气、工业排放等活动产生的有害气体也会伤害到字画文物，酸性气体会造成纸张纤维的水解和氧化，加速纸张脆化；氧化性气体则会伤害纸张的丝蛋白和纤维，同时也会破坏颜料色泽。
另外，字画文物的光稳定性较弱，对于光照极其敏感，尤其是紫外线。一般来说，字画的纸纤维都是C-C键构成的聚合物，而光的能量会使C-C键的键能断裂，发生光解。
因此，一般情况下字画文物的保存主要是在14摄氏度至20摄氏度、昼夜温差变化不超过2到5摄氏度、湿度在45%至65%的恒温恒湿环境中。
△颜真卿《马璘新庙碑》
这也是为什么民众对此次展览中对《祭侄文稿》等珍贵文物的担忧，从台湾到日本的长途运输、取放、展示，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会造成这个传承千年的国宝遭到破坏。
法制：大陆是如何保护字画文物的？
在大陆，字画文物等文物保护受到了举国上下的关注和层层保护。首先，早在1982年我国便以法律形式制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同时，对于文物出境展览有详细的《文物出境审核标准》和《禁止出国（境）展览文物名录》。
如果在大陆，《祭侄文稿》这种国宝的出境根本不会如此草率。
众所周知，在大陆，文物工作一直贯彻着“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方针，在这个方针的指导下，境内一切经由核定的文物（甚至严格规定不论是地下、内水还是领海区域）都要收到文物保护法和相关政策法规的保护。我国文物主要分为珍贵文物和一般文物，珍贵文物则细分为一至四级。
△《祭侄文稿》展厅现场
在保护主体上，国务院文物行政部分主管全国文物保护工作，各级地方人民政府负责辖内文物保护，县级以上人民政府负责监督。也就是说，不管是国务院中央，还是某个地方乡镇，都对文物保护担负责任。
在保护费用上，县级以上人民政府需要将文物保护事业纳入本级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规划，所需经费列入本级财政预算。国家文物保护财政支出随着财政收入增加而增加；国有博物馆、纪念馆、文物保护单位的事业性收入专门用于文物保护。换句话讲，国力强盛一分，文物保护经费则多一分，游客参观博物馆的每一张票，都被投入到了文物保护中。
在管理上，县级以上政府需要建立辖内馆藏文物档案，而国务院文化行政则建立国家一级文物藏品档案和其主管的国有文物收藏单位馆藏文物档案。同时，文物保护责任到人，文物收藏单位的法定代表人对馆藏文物的安全负责。负责人离任后需要办理移交手续。
△展览展厅
而对于文物移动、出境，相关规定更为严格。
即使文物在境内移动，需要严格的备案，尤其是国家一级文物。文物保护法第三十九条规定，调拨国有馆藏一级文物，应当报国务院文物行政部门备案。第四十条规定，借用馆藏一级文物的，应当同时报国务院文物行政部门备案。文物收藏单位之间借用文物的最长期限不得超过三年。
在文物出国、文物出境上，首先需要指定的文物进出境审核机构审核，方能从指定的口岸出境。同时，文物保护法规定：“一级文物中的孤品和易损品，禁止出境展览。”另外，未曾在国内正式展出的文物，也不得出境展览。即使出境展览，期限也不得超过1年，就算延期，也不能再超过一年。
在2007年颁布的《文物出境审核标准》中，以1949年建国时间为限，在1949年之前的文物，原则上禁止出境；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的文物，一律禁止出境。
△第二展场入口
当然也有例外，在2012年，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40周年，北京故宫博物院1月2日在东京国立博物馆举办“北京故宫博物院200选”大型展览。包括国宝级文物《清明上河图》在内的200件珍贵文物赴日展出，但这种一级文物展品超过120件（套）的，或者一级文物展品超过展品总数的20%的出境展览，是需要报批国务院核准的。
甚至，对珍贵文物的不当行为，会以刑事责任追究：故意或者过失损毁国家保护的珍贵文物的行为，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子孙保之，子孙保之。以何保之？唯法保之。
结语
从国民情感上，《祭侄文稿》背后代表已经不仅仅是传承千年的一幅书法作品，更是代表着中华民族刚正不阿、忠贞爱国的精神文化，这个历时了1200多年的国宝，经历了五代十国的大纷争、见证了靖康之耻、崖山海战，见证了洪武登基、南下大洋、煤山之恨，见证了康乾盛世、鸦片战争，更是从抗日战争的血火中走来，若有闪失、不周，今人何颜面见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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